尘世捕梦,见人间山海

 

今天是2025年9月13日,我以志愿者身份参与了由设计学院团队主办的计家墩“缀梦一夏”活动。这个活动主要是通过在网红乡村计家墩内部游览并在指定点位打卡拍照、在摊位中制作捕梦网、制作彩色纸扇等方式来兑换梦境碎片,并最后用梦境碎片兑换饮料、抽奖机会,我们准备的饮料有酸梅汁和西瓜汁,准备的奖品有好看的袋子、荧光手环等。这个活动内容丰富,各种周边文创都很好看,因而吸引了不少途经的家长带着小朋友来围观与游玩。经我目测,这些小朋友大多4-12岁,女生居多,一部分是当地人,另一部分是来此处旅行的人,带他们来的家长大多为30-55岁的女性,偶尔也能见到父母一起带孩子来游玩的情况。

我是一个对社会与人文有着浓厚兴趣的工科生,最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是人与世界的交互,其中就包含亲子关系这一课题。可惜我不是专业的,家里也没有弟弟妹妹让我 把玩 观察。可以说,观察人类幼崽这件事对我的吸引程度,完完全全不亚于这些花花绿绿的精致文创对我今天见到的小女孩的吸引程度了。在此,我想要较为忠实的记录我所观察到的现象,这可以说是我的日记,也可以说这也暗含着我对亲子关系,特别是父母对孩子影响的思考。当然,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这个世界对父母的影响也是万万不能不考量的。

上面是基本介绍性的描述,语言平铺直叙,可以说没任何美感。但我毕竟不想写一整篇无趣的说明文,所以还是希望在正文中加入一些文学性的东西。我懒于写过渡段,所以不如直接另起一篇。于是,下面就来到了我的正文环节:

小桥流水,巷陌蝉鸣。几番不经意,唇间溜走了盛夏,如品茗一般褪入色淡而悠扬的初秋。徒步徐然,渐进山庄,望风推麦浪,鸭逗涟漪,别一番生趣。念我自初生,就安居秋乡如此,不过随年龄渐长、念书要紧,方迁入市内、寄身尘中,回首间,竟是疏远了乡田,再不识沃土,此番一来,觉万物新奇,世界可爱。于是畅泳天地间,引新风入肺而徐徐呼出,沁人心脾,竟觉眉波不涌、吐纳恒常,目敏心静。

午后漫漫,几多稚子往返摊铺,时而东张西望,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喜于妙物,时而伤于不允,而父母亦往返摊铺,时而入座暂歇,时而与儿对话,时而见价不满,时而乐言难休。徘徊其间,望其悲喜百态,予以照相,亦有某种情趣自蕴。

人来人往,太多人的嬉笑怒骂已然被掷于记忆海洋之底,恐再无浮现可能。然总有一些人与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影响,因而我如今再念,仍记忆尤新。

那是一位妇人,着黑色短袖与藏青色长裤,斜挎一小包,黑发顺柔纤直,及胸位以上。衣虽质朴,人却生的很美,有缄默温柔之感,不失朴质的力度,这个描述很抽象,但是我确实如此感觉。她先到我们的摊位围观,而后带来两个男孩,看起来是她的儿子,大一些的看起来十岁左右,小一些的看起来六七岁,前者稍胖,后者稍瘦,都着住眼镜,看起来顽皮而不贪玩。两个孩子开始在明信片上用荧光笔写字画画,写什么我未曾关注,只记得小一些的孩子惊呼自己写错了些字,大孩子对之表示嘲笑,妇人看小些的孩子不会修改,躬下身去,轻轻握住了他了手,缓缓的把明信片上写错的字涂改成正确的版本。妇人的手臂很白皙,浅紫色和浅绿色的血管分明,和孩子略黑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我给了这个场景一个特写,并缩短镜头,把笔与字的交界处定位在下三分线的中心,又拍了一张。画面中的孩子低着头,安安静静,有些认真的看着一点点被修改的字迹,而妇人的黑发自然下垂,神态静美,令人很难忽略她与孩子相同的眉尾有些褶皱的平眉。这两张照片很好,前者有充足的细节,后者有温馨的交互,最后都被我用于投稿。其实我或许应该把妇人作为中心再拍一张的,我后来想,毕竟即使是后面一张照片,也实在给桌面太多镜头了,而人头部到相片上沿的距离则不足,看起来略有逼仄。不过在当时,我大抵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便也顺顺利利的拍完了这组照片,跟随着母子进入抽奖环节。

我记得他们没有做过任何付费的项目,但是或许已经完成了所有地点的打卡,并且他们的爸爸也和他们一起出游,所以大概是获得了双倍的碎片,让两个孩子在兑换饮料之外都获得了两次抽奖机会。大儿子先抽,抽到了三等奖,然后小儿子抽,却只有安慰奖。小儿子有点不服气,但是毕竟是手气的事,所以也无可奈何。然后大儿子又抽奖,竟然抽到了一等奖,因而可以获得一个可以用来装手机的小帆布袋或者一个可以用来装篮球的织线袋,他在犹豫中选择了帆布袋,我们给了他一个还没拆封过的,他看起来很开心。然后又是小儿子抽奖,但是很不幸,他又抽到了安慰奖。大儿子肆无忌惮的嘲笑他,并且以自己的一等和三等奖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扮了个鬼脸,他的笑声响彻了整排摊位,纷纷聚集到周围的我们都和他一起大笑起来,然后相视一笑,又散去做各自的事情了。我不知道后来那个摊位的朋友们怎么做的,我还是有一点点希望,给小儿子一个三等奖的纪念品,否则连拿两个安慰奖重样了不讲,被哥哥嘲笑了也挺憋屈的,多给一个三等奖,也就当谢谢小朋友们的积极参与与支持啦。

妇人领着孩子们走的越来越远,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尽头。但是我早已无暇再回望或是留一张他们的背影了,毕竟那个时候摊位相当的繁忙,我的朋友们在忙着向来往的行人推荐我们的活动,或是在和到访摊位前的大人或者小孩用各种不同的沟通方式吸引他们获取碎片,我也继续拿起了相机,准备抓拍一些平凡而美好的瞬间。

而后,在我的相机里出现了一对母女。妈妈着住紫色丝绸状的长袖外衣,下搭纯白的布制短裙,右肩挎着黑色的商品包,手持白色袋子,棕黄色的短发疑似新染,看起来没有一丝黑色的发缝。小孩穿着黄白相间的硬质连衣裙,衣服没有明显的腰分界线,但是有纯黄而窄的裙摆,头顶上扎着两支小辫,每个辫子有两节,用粉色和紫色的皮筋绑住。她的发质和小时候的我很像,黄黄的,细软的,但是我小时候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又或许我穿过,但是没有人给我拍照,所以也都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中了。小孩的额头宽宽的,中间贴了一个创口贴。在那个时候拍的照片里,小孩以好奇而喜欢的眼神看向捕梦网的摊位,看着姐姐手上刚做完的小捕梦网,很羡慕的样子,而妈妈的视线与之重叠,也看向了摊位上的各种原材料与成品。这张照片的构图并不好,但是看起来倒也不算不和谐,只能说是对现实的纪实,称不上是拍坏的废片,也不适合作为稿件加入推送之中,于是我在最终环节大手一挥,通通赶到“其他相片”一栏。

当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起我见到她们。根据相片记载,我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也见到过她们,那个时候他们在园区靠内的位置,应该是刚进入游览。更靠后的,我们在吃完晚饭后,在大约五点的时候见到她们,这个时候天还没怎么暗,原摊位的人已经去吃饭了,我们这些摄影的、站岗的则来参与到摊位运营中去。小孩看起来很想做扇子,妈妈看到25元/个的售价有所犹疑(大多数家长看到这个价格都比较犹豫的),倒也没有劝阻,我看这个情况就迅速翻出了之前小朋友们做扇子的照片,力证我们的DIY混色挺好看的,家长也就应下来要让小孩做一个了。小孩选了“山海”字样的花形扇,开始往水桶里滴颜料。这时,后方传来了相机的咔擦声,我回首一望,是我的朋友们在互相拍照。我一直都有一个座右铭,或者说是我常挂在心里的话,叫做去记录“记录”本身,因而我十分喜欢给在互相拍照的人拍照,也算是记住某种互动,某种人和人之间的温情。因而我毫不犹豫的拍了那正在互相拍照的朋友们。因为当时的天色有点晚了,快门速度显然无法维持白天1/80乃至1/500的水平了,而调到1/30或者1/50又很容易让动态的人拍糊,但是如果保持在快门1/80,我可能就要用2000往上的ISO了,这或许会大大损害照片的画质,因而我当时调整了许久,终于给他们拍了一张合照,有些模糊,但相当有神韵,我很满意。但是,正当我沉浸在抓拍成功的喜悦之时,背后响起了孩子的悲鸣——

啊,她刚做的扇子色彩过重,浓浓的色块甚至严重挡住了字迹,使之很难被看清。孩子开始哭闹,一直叽叽咕咕的抱怨着她妈妈。我和我身边的朋友沟通了一下,得知是刚刚妈妈觉得蓝色很好看,并且驳回了小朋友想要用紫色的想法,并滴了很多蓝色颜料进去,导致水变得很浑浊,其他朋友因为是顶班的,没有这个经验,所以没有及时制止,才酿成了悲剧。我感到有一些愧疚。我先前是知道其他人大抵没有这个经验的,但是我也没有料到那家长会滴多这么多颜料啊,或许我不应该去抓拍互相拍照的人的,而应该关注小朋友,不让她妈妈滴这么多颜料。但是,木已成舟。小朋友闹着,哭丧着脸抱怨着不给她选择自由还毁了扇子的妈妈,妈妈则跟她争执说这个挺好看的哈,并问我们能不能擦一下把字露出来。我朋友尝试擦了一下,但是并没作用。小朋友闹的更厉害了,我们也有些焦头烂额,一方面扇子确实做坏了,另一方面让小孩在摊位哭闹也不像话,孩子难过我们心理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我的朋友拿走扇子,轻轻和孩子说,我们帮你复原哦,不要哭啦。小朋友看起来没那么难过了,但是还是嘟嘟囔囔的抱怨妈妈,生气又伤心的走来走去。我本来有让她重新做一个扇子的想法,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说出来。我尝试着把隔壁摊位的明信片递给孩子,让她再涂涂画画一个。她拿起笔,开始描图形的边,倒是不闹了。很可惜,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虽然孩子不再嘴含怨词,但是黑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我拿她没办法,但是至少安置成这样了,也就先走开去拍摄其他画面了。

那个时候人流量已经不是很大了,所以我兜兜转转很快就回到了那个摊位。我看到小朋友已经在隔壁的位置做捕梦网了,但是一开始根本不会做,看着旁边一点点搭建的另一个小孩,有点焦急和沮丧,脸色更差了。所幸,很快会做捕梦网的我们的朋友就来了,在一点点帮助她开始搭建自己的捕梦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制作进度总还算有一点提升。但是小朋友仍然哭丧着脸,正面看着有点凶,不上镜。也因此,我本来想给她多拍一点照片作为弥补,但是看到这样,便也消了念头,毕竟多一堆出不了片,甚至还有负面作用的,对我和团队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回去看做扇子的摊位。我的朋友们正在用纸吸扇子上面多余的油墨,整整拓印出两张像,蓝色和绿色和黄色交替出现,不怎么好看。这个时候妈妈仿佛还想为扇子的美观性辩解,就问我们说我们是不是都是设计专业的学生。我本来想回答“是”的,也权当是劝孩子别那么难过,谁知我的朋友们已经抢答了“不是”,她们回复说这个活动是设计学院主办的,但是参与活动的志愿者来自各个学院。妈妈看起来有点吃瘪,没再继续问下去,但是搜索出梵高那副繁星的画,和孩子说这两个大同小异,似乎还想证明扇子上的画好看。小朋友当然是不吃这一套的。

吸干油墨之后,我的一位朋友开始给“山海”两个字填墨加粗,主要用的黄色和蓝色,其交界处显现出绿色的波纹。我在此期间给她拍了许多特写,之后也将其作为非常不错的活动经历,一一投稿。过了许久,填墨终于完成,“山海”二字浓墨重彩,和边缘的色调相同,但是特别突出,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和谐,还怪好看的。我们把扇子晾了十分钟左右,然后摘下来给还在做捕梦网的孩子看。我在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喜。她接过了扇子,打算端详一番。谁知妈妈一把拿走扇子,说了句还挺好的,又看了两眼得出扇子还没干的结论,让我们拿回去继续晾。小朋友被拿走心爱的扇子,面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争着要拿回。妈妈把扇子递给孩子,说了句扇子还没干,小心蹭到衣服上。但是小朋友哪里顾得着这些,端详着就差点把它蹭衣服上了。妈妈无奈的把扇子拿去,一不小心扇子掉到地上了,她捡起来吹了吹,扇了扇,递给我们挂起来。小孩子看着扇子,显得有些不舍,但是也任我们去挂了,然后继续做她自己的捕梦网,面色稍有不悦,而神情却很专注。妈妈在后方外放着看手机,倒也不再多和孩子说话。

渐渐的,天色几乎要全部暗下去了,设计学院的朋友们在彩虹线前聚集,打算拍一张合照。他们先拍了几张,招呼这个摊位的姐姐也去参与合照,这个小朋友也很感兴趣,因而也来参与合照,并占据了第一排的C位,和大家一起比“耶”。妈妈走到摄影师后方,用手机记录了这一美好时刻。我也从旁观者的视角记录了他们的合照,并抓拍了他们围观自己合照的样子。一张照片里,小孩看着合照相机的屏幕,另一张里则看着旁边持相机的姐姐,虽然不在画面的中心,却非常吸睛。

后面的事我没有更多关注了。如无意外,孩子应该做好了她的捕梦网,带着我朋友修补好的“山海”字样的扇子离开了计家墩。而同样的,我没能,或者精确的说是,没有意识,去拍下她们渐行渐远的合影。她们也不会看到我给她们拍下的照片,一方面,我们团队不太倾向于把偏私人而非记录活动的照片上传至网上,另一方面,小孩脸色难看的哪些照片,我认为不宜公开,甚至不宜继续保留,因而团队中的其他人大抵是不知道这些照片的存在,或者说,曾经存在。我也不知道在这孩子身上,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是在返程的车上被妈妈说你看这扇子的配色多漂亮多有设计感而你原来想要的紫色多少不配合山海的主题,还是被说妈妈给你花了五十块在这种华而不实的扇子和捕梦网上了你怎么还不开心,又或是在回家之后因为床头没有位置或者妈妈认为这个东西没用还纯招灰尘从而把捕梦网一直压箱底,或者说这个扇子在什么地方存着,平时拿出来扇扇,过了夏天就扔在什么地方积灰,到最后某个时间点被认为是幼稚而没用而陈旧的东西而扔掉,etc.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山海山海,山海是什么意象。《山海经》里有山海,精卫填海的典故里有山海,多少家国情怀的唐诗宋词、乃至当今歌曲中也有山海,人心理也有山海。山海是宏伟壮志,是你我笔下的、也是万千人想要走出并真的有人走出过的伟大前程,但是转念想,又是多少人被困住的地方……我们怀着各种念想,想到大山里的孩子,小岛居民,难道不是吗……或者在受困中感到一丝幽闭带来的狭小,在扭曲与追求所爱的夙愿时被扭曲为“独属于你”的“世外桃源”,某刻纵决心毅然出走,却没有那种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般“山海皆可平”的勇气与割舍断绝的意志力……是吗?不是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多少出于我个人臆断后再以此为基础上共情那孩子的词句,就有意义了吗?我甚至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她的妈妈真的是一个很喜欢剥夺孩子选择权和话语权的人吗?那孩子的生气真的有效了吗,还是只是怒颜所掩盖的习得性无助?我一向不擅于思考别人的人生,因为他们和我完全不同。一段又一段失败的关系,友情的,爱情的,亲情的,都在告诉我,即使表观一样,或者隐喻意一样,都不能说明我们的人生底色一样,也更不能推出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我们对同一事物的态度一样。所以很多共情其实不是在共情别人的心,而是,即使你真的觉得自己共情了的话,在共情你认为的别人的心,或者,进一步的,你自己的心,那种你承认或者不承认的,自己心里的潜在阴影。妇产科学中有一个词叫“疤痕体质”,我记不清了,但是大概就是一个妇女流产次数过多后就不易再次怀孕,即使怀上了也容易再次流产,我想,大概人也是这样吧。

我是在寝室写这段文字的,从9月13号的23:00一直写到次日3:00,或许我有很多想法吧,或许没有。我不想展开太多议论,只是记叙我所见,以及我所想。我做不到完全客观,我的笔也不允许我这么做,但是我对自己的文字有一点点信心,那就是我能写出我当下心里的想法,这些想法或许不那么“对”,又或许,连“稳定”都算不上。但是,我这一刻,真的是这么想的。这是我的渺小之处,也,或许,是我的伟大之处。

所以,既然夜深了,便不必继续说。关乎那个小女孩的所有所有或有或无的念想,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希望她今天做的浅紫色捕梦网,真的,真的,能为她捕捉走噩梦,只留下好梦终身,又或者,至少,是今晚。

想到这里,文章真的结束了。我于是打了个慵懒的哈欠,把文章push到我的主页上,然后叉掉所有页面,再关机——是的,我的电脑已经没有关机过很久了。然后,我将打开寝室门,走到套间里去洗一把脸,突然想起我右额上有一个痘痘被我不经意间抠破然后流血了,没贴创口贴,但是当我想到这里小心翼翼的去摸那个位置的时候,发现伤口早就结痂并从我额间脱落,再不会痛。我想,如果我不好好护肤的话,之后还是会长痘痘,也还是可能被抠破然后流血,痛的要死,但是,至少这个痘痘破碎留下的痂已经脱落,哪怕留了疤,也再也不会在我额上,兀的剧痛。